九月的风带着桂香掠过窗台时,我总会想起老校舍后山那片松林。三十年前的教师节清晨,我攥着用作业本纸折的康乃恩,踩着露水去找张老师。她总说"折纸比花钱买的更有心意",可那年我迟到了——因为要帮父亲砍柴,也因为害怕。那顶打着补丁的蓝布蚊帐下,张老师用红墨水在我掌心写下"知错能改,善莫大焉",这八个字像煤油灯的火苗,从此在我心里噼啪作响。 高二那年我沉迷武侠小说,成绩一落千丈。张老师没收了《射雕英雄传》,却在扉页夹着纸条:"郭靖能成侠之大者,靠的不是武功秘籍。"她让我把小说里的典故抄成读书笔记,那些关于"为国为民"的段落,渐渐变成我作文里的引子。最难忘的是某个停电的晚自习,她举着煤油灯巡视教室,光晕扫过我涂鸦的试卷时轻声说:"你画的山河图比标准答案更生动。"那簇跳动的火苗里,我第一次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,原来可以比想象中高大。 高考前三个月,母亲突然病倒。我蹲在病房走廊背单词时,张老师提着保温饭盒出现,排骨汤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镜片。"你母亲托我转告你,"她突然摘下眼镜擦拭,"读书不是为逃离苦难,是为让苦难变得值得。"这句话像松针上的露水,滴在我焦灼的心里。后来我总在深夜台灯下想起她批改作业的背影,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长得能跨过整座后山。 去年同学会重返母校,老教室已改成多媒体教室。但后山松林还在,张老师当年刻在树皮上的"勤"字已长成疤痕般的凸起。我们几个学生轮流触碰那个字,就像触碰着时光胶囊。山风穿过松针的沙沙声里,我忽然明白:真正的教育从不在试卷分数里,而在某个停电的夜晚,那盏被举高的煤油灯如何照亮了年轻的眼睛,如何让一个缩在角落的灵魂,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剪影原来可以如此巍峨。
如今,那盏煤油灯早已被电灯取代,但张老师用红墨水写在我掌心的八个字,却像松林里永不熄灭的星光。每当我在人生的岔路口徘徊,总会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——煤油灯把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,那么瘦小,又那么高大。原来真正的师恩从不需要华丽的殿堂,它藏在皱起的作业本里,躲在保温饭盒的热气中,最终化作我们血液里流淌的星光,照亮自己,也温暖后来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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